我们这五排房子二十五户人家,天南地北,蒙,汉,回参半,机缘巧合凑在一起。
其中姓田的就有三家半,三家是亲堂兄弟,林西迁来,当时是建国最先来,又招来建华,建群。建国在我家左隔壁,有十二个孩子,全是建国婶婶一人生的,匀匀的,六男六女。
建国婶儿不但是在我们村儿里,也是我所有认识的人里,能自己生了十二个孩子,还把十二个孩子都养活,并且个个身体健康,自己还能活个大岁数的。建国婶儿是个身材高大,宽扁宽扁,腰板儿笔挺,昂首挺胸,表情严肃的女人。
建国叔正相反,是属于那种经常耷拉个头。弓背拥肩,中等个儿,老是面带和煦微笑的男人,正是抬头的婆娘,低头的汉,神仙见了也打战。最佳搭档~
据说当年建国叔是一个人从林西来的。林西,属内蒙古昭乌达盟。指巴林草原之西,北依大兴安岭,南临西拉沐沦河,西与克什克腾旗毗邻,东与巴林右旗接壤。县城林西镇位于县城中部,距赤峰市公里。交通便利,自古就有塞北重镇之誉。
我们二十五户人家,小一半是林西来的,虽然都是内蒙古人,性格,习惯,风土人情大不一样,我们锡盟的蒙古族人大都文艺气质浓郁,正直勇敢,热情奔放,爱喝酒,不太会过日子,务虚。昭乌达盟林西人务实,勤劳,会过日子,心眼多,精明,男人爱当官,亲戚抱团,遇事向人不向理儿,嘴皮子溜儿。
老田家的到来给我们村带来了很大的变化,最先是养鸡,本地蒙古人有养猫养狗的习俗,没养鸡的,建国婶婶最先养的,不知道哪里淘换回来的鸡妈,鸡崽子,率先在这里养了一群,一只老母鸡领着一拨毛绒绒的小鸡,咕咕咕的满村转悠,真是好看,后来,就看到这里的妈妈,婶婶,姨姨们,拿块布包着几个鸡蛋,你家串我家,我家去你家,神神秘秘的,拿着鸡蛋对着光照,里边有黄豆大的阴影的。要么留下,要么换出去,互通有无,。
没过几个月,家家有了鸡妈,鸡崽儿,大红公鸡威武雄壮,昂着头,踱着步,黑公鸡,芦花鸡,咕咕头(凤冠),刨花鸡,白母鸡。
垒了鸡窝,吃上了鸡蛋,我们小孩多了三个任务,一,拔鸡菜,二,剁鸡食,三,喂鸡。
重要的是从此不能睡懒觉了,天没亮呢,全村的公鸡就此起彼伏的,“咕咕咕------格儿”,“咕咕咕------格儿”,吵死你。
到下午的时候就能听见骄傲的母鸡扇着翅膀满院子转圈儿,哥哥哒,哥哥哒。我们小孩儿最爱听这个声音了,这样我们就能去捡鸡蛋了,吃蛋固然重要,可是捡蛋的乐趣更打动人心。鸡下蛋有专门的下蛋窝,上面铺着一层软软的草,鸡蛋安静地躺在上面,或红壳儿或白壳儿,触手生温,干干净净,发着润润的光,把刚生的鸡蛋握在手里,心情是喜悦而安逸。
然后是老田家建国就拢了自己的院子,圈了自己的范围。于是,这二十五户,个家盖个家的院子,比照老田家的尺寸,中规中矩,个家有了自己的小天地。
老田家是率先,岱钦家是胆大,别人家盖院子两边有邻居的的按中线分。一边没邻居的那边齐着房子来,前面和前排房子的距离是能过一辆三套马车,岱钦家是西边第一家,他家往西接了足有五间房那么宽,前面盖到只够走一个人,大门能进一辆卡车,门口栓一只大狼狗,气派、堂皇、敢!
也是从他们家有了这个大院子,孩子们之间的来往就少了,在我爹上访那些困难的日子里,我们也没敢去人家家借钱粮。岱钦家也从没有养过鸡或猪什么的。
老田家还教会了我们养猪,自己开垦菜园子,种菜,南瓜,胡萝卜,芹菜,向日葵,大葱,豆角,土豆,角瓜(西葫芦)全全的,郁郁葱葱,生机勃勃,基本上达到了吃菜自由。
我爹娘没学会这个本事,所以我们就没吃过自家种的菜。
在我家倒霉的那一年,白胜利就没少冤枉我偷他家的菜,一会儿说偷了他家的葵花盘子了,一会说搬了他家的南瓜了,气狠了我,其实连他家的地都没路过,绕着走的。
盗亦有道,那时年少,我们只偷公家的,比如,队里的,知青的,五七干校的,三队的,再远一点水库的也偷过,没碰过私人的,更别说他家的了。
白胜利比我们都大,当年他更会祸祸。当年的小伙伴儿,一个战壕里战斗过,随着年龄长大,不知道怎么就变得趾高气扬,学会欺负人了。
我们这二十五户截止到七七年七八年,都存在十几年了,一直是这五排房子,没人敢另盖,就这五排,齐齐整整的,这就要谈到老田家的神奇了。
为什么说他家来了这里三家半呢,原来,在老田家有个侄子在大队任了会计,没几个月,在我们村西一里的空地儿,我们的水井旁边,盖起了一间房,里边住着一个老太太,只有一个老太太,说是老田家谁的奶奶,一个瘦瘦的利索的老太太,盖了房子,拉了刺丝网,养了个大黄,开垦了园子,种上了各色菜,还挺厉害的,见我们靠近就吼。这个神秘的小屋,直到搬走,我们也没有进去过。这算老田家的半户人家。
老田家不但菜种的好,鸡养的好。猪养的肥。就连马牛羊自家的自留畜也经营得特别好。我记得我家的自留畜是年年递减,人家的自留畜是年年递增。
我们爬墙头看人家院子里打扫得干干净净,昂首挺胸的大公鸡在踱步,老母鸡咕咕咕咕给小鸡找吃的,旺财大黄在阴凉处安静地卧着。
夏天晒一院子一盖帘儿一盖帘儿的,各色模子压出来的奶豆腐,圆月带花楞边的,金鱼样,花瓣儿样,树叶样。哦,忘了说了,建国叔是木匠,以前我们做奶豆腐只是压成方方的大块儿,简单粗暴。而从建国叔来了以后呢,他会做各种各样扣奶豆腐的模子,所以他家的奶豆腐也别具一格。
雪白的奶豆腐,黑色大缸里青青的策格,金黄澄亮的黄油。微黄浓郁的奶嚼口,浅咖色的酸油满满的一大盆,够吃够喝。
家里有自己做的一尺,二尺见方的薄木框子,镶上玻璃,排满了各式照片,在当时的村儿里很是新鲜。
老田家的日子是有条不紊,按部就班,有组织,有纪律,有秩序得过。
那时孩子们小学去南面五六里地的水库去上,中学去公社上,而老田家就早早懂得把孩子送到旗里,盟里去上。
在孩子的教育的问题上,不光是林西县,就是赤峰市,昭乌达盟在我们内蒙地区也是很超前,很厉害的。
老田家人的统一气质是精明肯干不吃亏,做该做的事儿,不说不该说的话。连他们的孩子都是如此,那时老跟我们玩儿的玉霞,玉梅姐妹俩,一直就比我们这群熊孩子精明很多。人家的东西从来不丢,有什么好东西都能攒住。自己家要有好东西,既不拿出来得瑟,也不给别人。
一家老小穿的衣服是干净利索的,不和外姓人家做过多的纠缠和来往,不参与别人的生活。低头干活,闷头发财。过自己的日子,家里人不论两口子或是父母,兄弟姐妹之间很少有龃龉,有也绝不外扬。
于是在这块儿土地上,老田家是蓬蓬勃勃的繁衍生息下去。
最早的建国叔是盲流过来的,拖家带口,赤贫如洗,什么也没有,没有土地,没有房子,没有钱。没有牲畜,没有亲戚,没有文化,没有后台。可是他最后把一个大家族都度过来,还生活得很好很好。点赞!
盲流这个词儿是当时社会的特定词语。是指因为逃荒,谋生,避难或者什么原因从自己生活过的地方。盲目流动到另一个地方,随机而安身。
像岱钦家是这块土地的原住民,又是军区的大干部,有人有钱有排面,我父母是有文化,大城市来的,有文化,有见识,有亲戚,而老田家是从林西盲流来的,没根没底儿没靠山,最后我们这样的人家不论是孩子的出息,家族的走向都不如老田家兴盛发达。